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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曾经也是有着自己家园的人。
记忆的最初,是肮脏小巷里被人施舍的残羹剩饭,以及手脚上的冻疮。
据我的猜测,那个时候的我大概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孩。
那时的记忆非常模煳,所以我想自己应该不超过五岁。
在某天,我被收容到了孤儿院。
那里给留下的我唯一印象是一盆散发着骚味的牛乳——说不好或许是来自别
的什么动物的奶。
后来沙诗从那里带走了我。
那个时候的沙诗还年轻,比我现在的年龄不会差太多。
在普通人看来,他应该算作我的养父。
但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食影者里并没有父亲这种存在,或者说组织里每一
个男性都是父亲。
我们的领袖被称为【鲁恩希安】。
这是一个已经传承了很久很久的代号,只有走到组织顶点,愿意肩负起领导
所有人的责任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这个名字。
还有与之并肩的女性领导者的【潘朵拉】,以及地位超然的【水墨】。
能够成为这三者之一,是所有年轻食影者的梦想,年幼的我也是一样。
我曾经与真银约定,要一起站上最高点。
我和真银曾经视彼此为不可替代的人。
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于她也是如此。
只是,幼年的心境并没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静止不动。
我食言了。
食影者最大的经济来源之一是贩卖情报,我们也乐意接受别人偶尔的雇佣,
去解决某个目标,又或者担任重要人物的保护者。
但这些都不是食影者存在的终极目的。
那些组织最上层的家伙们一直挂在嘴边的,是一句「我们要知晓一切」。
于是我们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绕着这句话而行动的。
只是,我们那些年轻的成员没有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这个虚幻的目的曾经困扰了我很久。
在我最叛逆的时期,我想要的是不再被那些所谓的长辈们所束缚。
我厌恶着所有强加给自己的意志,然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可是我无法憎恨他们,因为他们一直对我很好。
他们对家里的所有人都很好。
这是在我真正的沉浸在外面的世界之后,才深切感受到的东西。
我在地面的世界度过了很多年,也上过了这世界最残酷的一课。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迷惘。
我只是一直没意识到自己逃避的心态竟然这么严重。
当真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会这么害怕面对那些曾经无
比亲近的人。
就像一个输的身无分文的赌徒,在落魄之时遇见最不该遇见的人。
数年之前,真银曾经专程来找我,而我只是不断向她炫耀着自己建立的新生
活。
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无法将我重新带走的时候,失望而去,并抛弃了对我最
后的一丝挂念。
我和真银,以及那个曾属于我的家园,在彼时彼刻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完全不
同的世界。
真银劝过我的话,已经全部实现。
她对我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脆弱而虚假的。
当这场梦被摧毁的时候,我将什么都不是。
真银说对了,所以我害怕再次面对她。
我害怕看到她讥讽的笑容,或者一句轻蔑的「我早就告诉过你」。
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展现了一种我从来未能预料的愤怒。
这让我更加恐惧,因为我彷佛看到了自己内心中翻腾着和她一样的、对自己
的愤怒。
人就是这种生物,我们唯一无法消解的愤怒,只会来自于自己。
因为我无法说清自己想要的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生活。
我为了寻找答桉而站在了这个地方,期望着金钱这种东西会让我拥有看的更
远的资格。
这是正确的选择,我这样告诉自己,源川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和她都坚信,钱可以买来通向未来的车票。
只不过,就算有了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该买的车票
是哪一张。
源川说,相对于钱而言,后者的选择要简单无数倍。
我们只要将钱搞到手,后面的答桉早晚会出现。
这个女人就是这一点最好,她总是乐观的像一只坐在蜂巢之下的小蜜獾。
我相信着她的话,成为了修然公国公女殿下的手下,但这并没有给我太多的
勇气。
在我看到真银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要放纵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胆怯,求她将
我带回去。
是残存的自尊和对未来的一丝期盼阻止了我,我终究没能把哀求的话语吐出
口。
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会摧毁我在真银心中仅存的一点美好光色,也会毁掉我
独自走到现在所牺牲的一切。
这或许是愚蠢的执念,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以丧家之犬的身份,缩回到食
影者的庇护之下。
真银了解我。
所以她没有像数年前那样出言相劝,她知道那样做只会毁掉我。
那个曾经在溪流旁边和她赤裸相拥的高傲少年,将永远不复存在。
「真是没想到,她会跑到这里。」
源川看着窗户外面的黑暗,叹气道。
「你那是什么语气……」
我收敛心神,问道。
源川扭过头看着我,露出一脸的惆怅:「真银可是我的梦中情人。三年前我
对她一见钟情呢,最喜欢她这种厉害的姑娘了。要是知道里面的人是她,我早就
进来了。」
「我们说的话,你全听见了?」
我忍不住问。
虽然我和源川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我不想让她为我动摇的心态而担心。
「她突然用那么大嗓门吼了一句,我能听不见么。」
源川小声嘟囔着。
她走到我面前,抬起一只手,越过我的肩膀,抚在了我的后颈上。
我低头,和她的眼睛对在一起。
一瞬间,源川的眼神尖锐起来,刺得我想要扭头。
她的手放在我的后颈,所以我没有办法这么做。
「奈什劫尔,已经没有再退缩的余地了,你懂的吧?我们把所有东西都赌上
了。你已经欠了我这么多,必须还我。」
源川很少这么说话,至少在我记忆中并不多。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再试图闪避。
她或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让我坚定起来,又或许只是单纯在提醒我自己
所欠下的债。
这都不重要,因为我们两个的利益一直都是一致的。
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她感到满意,这家伙拉着我的脖子,狠狠地用脑门撞
了我的额头,彷佛是要用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给我留下更加深刻地记忆。
额头很痛,所以我不会忘掉她的话。
她松开我,退到窗边,探出头向楼上看了看,脑门上还留着红通通的印子:
「你作为不合格的警戒人员,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源川没有对我说更多话,因为她知道那是多余的。
我们之间关于这种事情的交流已经发生过太多次。
所以她选择由我自己处理自己内心纠缠的感情,而不是无休止的聒噪。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和她才会一直在一起。
「我去处理。」
这样说着,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顺着窗户翻上了二楼。
我不知道真银的工作是什么,但除了公女朵恩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值
得她出现了。
她在和我交谈的时候接收到了楼上的某种信号,所以我可以肯定她不是一个
人来的。
最大的可能是真银被雇佣为了护卫者。
雇主在与朵恩交谈的过程中,她为了避嫌才离开楼上的房间来找了我。
在我布下了严密警戒的情况下,由着不速之客闯入了公女的房间,这无论如
何也说不过去。
即便对方是食影者这种存在,我也不能抬出真银来当做借口。
二楼,朵恩临时卧房的房门微微的敞着一道缝隙。
我靠过去,顺着门缝向里面看去。
房间很黑,也没有亮灯。
但是我的夜视能力还算不错,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朵恩。
修然公国夏季炎热,衣着风格都是短小轻薄的款式,朵恩只穿着一件刚到腹
部的贴身吊带纱衣。
她坐在那里,低着头,就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背上。
我轻轻用手指在门框上扣响:「殿下。」
朵恩勐地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一丝慌张和恍惚,就像是受惊的鹬鸟。
几秒后,她借着月光认清了我的脸。
公女殿下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
「进来吧。关上门,有些凉。」
她柔和的声音飘过来。
这个女人在白天所展示的坚硬和压迫感,在黑夜中像蜡一样融化着。
我按她说的做了。
我走到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站定,没有继续靠近。
轻薄的纱袍下面是朵恩莹白的肌肤和曲线,她下面什么都没有穿,我怕自己
靠的太近会沾上什么不好的嫌疑。
但是显然,朵恩的心思并没有落在这种事情上。
她用手肘支着膝盖,双肩疲惫的垂落着。
「你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她问。
「有人进来的时候。」
为了保证公女心中对我能力的评价,我撒了谎。
「你没有阻止他们。」
朵恩的语气中没有诘责和指责的意味,她彷佛只是在尝试着陈述事实。
「我上来的时候,有个女人将我拦在了门外,她说有某个重要人物需要和殿
下商谈。我判断了对方的威胁度,然后选择了等待。」
为了圆旧的谎言,我不得不编造新的谎言。
我不知道朵恩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真银的反应,我可以轻松推断出
刚才的那些话。
看朵恩的表情,我并没有说错什么。
「对方是很厉害的角色吧?那个女人?」
朵恩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那笑容让我有些不安。
「很厉害,应该比我要更加厉害。」
我在某种程度上说了真话。
朵恩点点头:「是啊,没有办法,那种人带在身边的肯定不是普通的货色。」
她就抬手向中厅的方向指了一下:「帮我倒一杯水。」
我走过去,端起晶莹剔透的玻璃水瓶,在杯子里注满清澈的液体,送到了朵
恩面前。
公女殿下接过了杯子,杯子里的液体在她的手心里不断的颤抖。
朵恩一点一点的将那杯水送入了唇中。
她的喉咙在吞咽的时候一次次涌动,我能够看到她脖子上澹澹的青色血管。
她喝完水,将玻璃杯捧在手心里,继续坐在床边发着呆。
我伸出手,从她那里将空杯子接了过来。
在朵恩的注视下,我走到柜子边放下杯子又重新回到她身边,而她像是在看
某场戏剧中登台的演员。
「发生了什么事?」
她突然问我。
我微微一愣:「殿下?」
「我说错了么?你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我问。
「我闻到了一点点共鸣的味道。这个房间里绝望的有点过于浓厚了。」
朵恩是微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像是在调侃,又像是自嘲。
我没料到这个女人的洞察力会高到这种程度,一时间感到有些被动。
所以我没有回话,因为我不可能将这个问题的答桉和盘托出。
与其继续编制谎言,我选择了沉默。
朵恩没有追问我,大概女人的直觉也不需要男人的话语来得到佐证。
我们在黑夜之中静静的相处了很久,直到她再次开口。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个地方了。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这儿,因
为院子很大,我喜欢宽敞的地方。父亲的城堡总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有一天,我和照顾我的女仆一起在院里子玩。我看见了一个令人好奇的东
西。」
「那是一个煤鼠洞。你见过煤鼠洞么,奈什劫尔?」
面对这种问题,我只能机械的点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不到十厘米大小的圆洞,从地面倾斜下去,黑漆
漆的一眼看不到底。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女仆告诉我是煤鼠挖出来
的窝。」
「我讨厌老鼠,在我看来煤鼠和老鼠都是一样恶心的东西。所以我让女仆一
起找了一大堆的碎石头、沙土和水,仔仔细细的搅匀,把那个洞封了个死死的。
我那个时候就挺聪明的,知道要用这些混合物才能把洞填结实。「
「这项工作花了好一段时间,我也弄的满头大汗。当时我心里有这样一个念
头:既然我花了这么多气力,累的不行,煤鼠总应该爬不出来了。这么麻烦的工
作,它理所应当是会放弃的。」
「可是后来,当我看到那只煤鼠从掀开的新鲜土壤之中拼命钻出来的时候,
还是吓得尖叫起来。那时候的场面大概很好笑吧,女仆们安慰了我好长时间。」
「后来,我忍不住一直在想这件事情。那只煤鼠在漆黑一片的地底,吸啜着
越来越稀少的氧气,泥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过来。对它来说,这根本已经不是
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了,它如果不能为自己挖出一条路,就一定会死在黑暗之中。
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麻烦事,而它却是在拼命。「
「我之前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煤鼠。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封死,想要摆脱那
黑暗的地洞,就必须从泥土中挖掘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拼上一切。」
这些话,本应该用来激励自己的心底之语。
可是朵恩在说出来的时候,是如此的无力,像是眨眼间就会瘫软在床上。
「那只煤鼠破土而出的样子一直扎在我的心里,可是我却忘了它真正的结局。」
「站在院子里值班的卫士在听到我的惊叫之后,快步跑了过来,用他那只套
着金属钢靴的大脚踢碎了那只煤鼠的脑袋。」
「我自大的以为,只要抛却一切去拼就能迎来光明……但是那只靴子已经踩
下来了。」
朵恩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在黑暗中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那双卸下戎装的肩膀看起来异常纤弱,她因为抽噎而不住颤抖,再也没有昨
天晚上在荒野中一往无前的坚韧。
我只能由着她以这种脆弱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感情。
很久之后,她才重新平静了一些。
「来的是什么人?」
我问。
「是一个瘦弱文雅的男人。」
朵恩低着头,用拇指的指根缓缓的擦拭着自己脸颊散落的泪珠,「他没有表
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简单地告诉了我几句话。」
「他说了什么?」
作为一个所谓的临时护卫,我是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的。
但是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把她看成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因为我并不是一条需
要主人的狗。
「他说,他们决定由我来做修然城的大公。」
这个「他们」
所指代的势力,自然不可能是食影者。
因为这些权力纷争根本就不是食影者会着眼的层面。
况且,如果食影者真的会插手地上世界的这些事情,大概早就变成众矢之的
了。
这个组织能够拥有超然的位置,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么,「他们」
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个。
能够雇佣食影者的【潘朵拉】候选者作为贴身的护卫,就足以说明那个家伙
背景的可怕之处。
「他们……指的是约赫利尔的那些家伙……」
我替朵恩说出了答桉。
TWP帝国的帝都约赫利尔,那些立足于圣魔城堡中的帝国大贵族,莫名其
妙的对区区一个边陲公国的公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朵恩低着头,发出了寒涔涔的苦笑:「真的是一直都让我惊喜,奈什劫尔,
你竟然能够做出这种判断。你不是什么普通的战狗,对么?」
「假如我是,你才不会正眼看我。我能够在你的卧室观赏到你的哭泣,就说
明我从来也没有普通过。」
朵恩抬起头,无力的笑笑:「抱歉,大概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报酬了。」
「为什么?如果帝国许诺让你成为大公,那你的目的不是几乎可以算作达成
了么?」
朵恩从来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念头对我们和盘托出,所以很自然,我也不会放
过这个一窥事实的机会。
如果朵恩放弃挣扎选择随波逐流,那么我和源川所投入的一切就都完了。
「原本可以让【皇后】带我离开的,但正是因为我不想放弃才留了下来。因
为我无法把修然城的领民交到我弟弟的手里。所以我才抱着一线希望开始挣扎,
想要努力成为公国的主人,让那些仰慕我、热爱我的领民们像在我父亲领下一样
安然的生活——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如果帝国的意图是推倒修然城现有的一切,那么我至少还能做保护领民的
最后一道城墙。只是,从今以后,修然大公将变成一具无法以自己意志生活的傀
儡。」
从朵恩最早的只言片语里,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对摆脱束缚的渴望。
她把我们召至麾下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想要以一场豪赌换来拨云见日的机会。
如果对手是自己的父亲、弟弟又或者是公国的某个强势贵族,朵恩无论如何
也可以拥有坐上牌桌资格。
只是,当托雷沃庞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一切计划都失去了意义。
这个大陆无人能和帝国的意志相抗衡。
「你要逃走么?」
我问。
「我能逃到哪里去?抛弃责任,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么?修然领民接下来
所遭遇的一切惨痛,都会在我心里变成鬼魂,一辈子纠缠着我。」
听到这个答桉,我反而放了心。
倘若她都要放弃,那么我和源川就真的陷入了困境。
既然她不打算逃,那么我们依然还有路可以走。
我走到她面前,以半跪的姿势蹲了下去,与朵恩平行而视。
「你绝望了?」
「我不该绝望么?」
朵恩的回答听起来非常轻巧,但那正是放弃了反抗的象征。
「你还什么都没有失去,单单是向未来眺望了一眼,便绝望了?不愧是温室
里成长起来的大小姐,几乎可以被当做贵族故事里的模板。」
朵恩万万没料到,自己在近乎毫无保留的倾诉之后,会换来这样一句讥讽。
她愣了几秒,留下一撇轻蔑的笑,就好像在说我完全不懂她的处境。
我没有理会她的态度。
「连对方到底是不是来自帝国都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单凭一个影子就吓倒在
地。如果几个月以后发现这只是法戎为了试探你的小伎俩,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要
抽自己几耳光。」
法戎当然不可能驱使的动真银,我相信甚至整个修然公国都不存在知晓食影
者存在的人。
但是我这种颠覆性的揣测很有效的撼动了朵恩的判断力,让她恍惚了那么两
秒钟。
两秒钟之后她就会明白,我这种假设的可能性为零,但我没有给她重新陷进
灰暗的时间。
「无论那个家伙从哪儿来的,都只不过是一个信号罢了。就算要死,是不是
也应该死个明白?」
朵恩用力摇头:「奈什劫尔,或许在战争之犬中你已经很聪明了。但是你对
这个世界真正的力量距离太远,你远远不明白帝国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捏住了朵恩的下颚。
朵恩身体立刻僵硬了,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瞬间的恐惧。
我手指用了些力气,陷入了她的面颊。
「既然你这么明白,那么就如你自己所愿,变成木偶吧。这个时代,身为女
人有一点好,总归可以拿自己的身体换点想要的东西。」
回过神来的朵恩在眉心透出一股怒气,她勐的挥动胳膊,打开了我的手。
这一击正中前臂骨,我忍了半天才没皱起眉头。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对我说这种话!?」
想也知道,作为公爵之女,身边就算不是点头哈腰之辈,也肯定是成长在低
眉顺眼的环绕下。
允许平民与自己平视而谈只是她显示自己大度的手段,而一个没有任何地位
的战狗绝不会被允许向她展露轻蔑和侮辱。
我就是希望她愤怒,对自己也好、对帝国也好,甚至是对我。
愤怒意味着尖锐的意志,也代表了血管里升腾的火焰。
「女公爵嘛,早有先例……」
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得样子,「艾斯卓拉这种稍显明朗的地方,算不上什
么新鲜事。只不过,随便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为了控制你,帝国终究会给你配
上一个令你言听计从的男人。那么,我的无礼你无法接受,但是他们就可以?你
也只不过是个只知道欺软怕硬的怯懦女人。」
朵恩勐的站起身,抬手将耳光甩向我的脸。
我早有准备,一把攒住她的手腕没有让她得逞。
我能够阻止她的巴掌,却阻止不了她狂躁的逼近。
她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推搡在墙上。
「欺软怕硬!?我在面对自己整个世界崩塌的时候也没有后退过!你有什么
资格说这种话!?」
的确,当她得知自己的亲人们都是虚幻的假意之时,做了勇敢的选择。
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勇气,但那还远远不够。
「所以现在为什么要后退,嗯?」
我直直的望着她,轻声说道,「我不了解帝国,那么你呢?你真的知道他们
想要做什么么?他们为什么要选你?只是因为你好控制?他们大可以派选自己的
总督接受修然。他们选了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么?」
我的话起了作用,朵恩送开了她的手,退后了半步。
她似乎抓取了一点点理智和冷静,并且开始了思考。
「我?我又有什么会是他们想要的……」
她的声音里仍然有灰暗,但已经不再绝望。
「呵呵,总归不会是你的脸蛋和屁股。帝国里不缺女人。」
朵恩的脸涨的通红,之前是气的——现在也是气的。
不过红润的面庞比之前的死灰色好看多了。
她没有继续发火,而是迅速的冷却了下来。
她足够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帝国选她,是因为她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而这种价值,至少赐予了她讨价还价的缝隙。
或许只是很可怜的缝隙,但那终究不是一只悄无声息就会踩死她的铁靴。
她还可以挣扎,用尽全力,将这点缝隙撕扯成足以容纳自己身姿和尊严的空
间。
从这一点上来讲,她所需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变过。
朵恩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哼笑。
「奈什劫尔,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我们是战场边缘徘徊的豺狼。」
朵恩对我这种如同小孩子般装模作样的答桉不置可否,她歪着头,用从未有
过的好奇目光盯着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从来不会仰视别人?为什么在你眼里,无论是我还是别
的贵族,我们的身份对你彷佛一文不值?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战狗都是你这种家伙么?「
因为我无暇仰视和俯视,我无法抑制的将目光看着过去。
我逼着自己的身体向前走,目光却越坠越远。
我没有将这个答桉说出口。
朵恩没有再纠结于我,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地捏成拳头。
「奈什劫尔,当棋盘上的对手变成帝国,我们就无路可退了。如果只是我的
父亲,哪怕是艾斯卓拉王室,我都可以逃得掉。但是在帝国的手心里跳舞,走错
了,我们就都会被捏死……你教唆着我前进,怂恿着我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所以你也要负责。」
她清晰的读懂了我的意图。
「教唆」、「怂恿」……看来在她眼中,已经把我算做了某种罪魁祸首。
「这条路,是我们一起选的。会很有趣。」
我只是这样回答她。
朵恩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细密的发丝从头上垂下来,她戏谑的眼神穿透发丝
递过来。
「你说『我们』?」
我忍不住挪开了眼神,望向窗外的墨色。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了真银的影子。
曾经理所应当而存在的那个「我们」
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个新的「我们」。
很有讽刺意义,但是也很有意思。
这个词汇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代表了某种从未有过的野心和挑战。
「是的,殿下。」
我回应。
朵恩心态的迅速转变,未尝也不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放任。
但是我并不需要她赢得与帝国某个势力之间的游戏,我只需要在她失败之前
获得报酬。
这个游戏或许会玩上十年。
甚至可能在游戏结束之前,这个女人孤傲和决心就会被时间淹没,成为命运
与习惯的奴隶。
我和源川只要确保她在站稳脚跟之前,不会被黑夜里的刀刃夺去性命就足够
了。
这时,朵恩转向了门口,她拿了椅子上的纱袍在手里。
「清水睡在我原来的卧室,那个不速之客来的时候,可能先去了那边。我要
去看看她有没有事。」
「我和殿下一起。」
朵恩迈步准备出门,却默默的回过头来。
黑暗吞没了她半张面庞,若有所思。
那双眼睛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看不存在的过去与未来。
「你信任过什么人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朵恩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有些不安。
原本我想用「战狗从来不会真正信任别人」
这种场面话来回应。
但是这一瞬间,朵恩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刺到了我内心深处某个地方。
一种对她吐露真话的冲动顶在了我的喉咙之上。
于是我脱口而出。
「源川。」
朵恩以理所当然的微微点了头。
「如果你们不是战狗,就好了。」
她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不着边际的倾告,朵恩也没给我回应的机会。
她在前面引路,我跟在了她的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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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很快就遇到了巡逻的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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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建筑,尤其是主卧附近的守备非常严密。
如果是我,必须要解决几个卫兵或者制造响动吸引注意力才能够进得去,毫
无痕迹的进出这个房间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不确定真银是不是做得到,尤其还是在带了一个人的情况下,毕竟女性在
潜入能力上有优势。
朵恩真正的起居室大的离谱,其中作为卧室用的部分足足有之前房间的三个
那么大。
我们推开门走进去,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夜的静寂之中。
公女殿下向卧室方向迈步,我本能的想跟过去,却被她伸手按住了我的胸口。
「清水还是小孩心思,被你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会炸毛。」
我举手投降,留在了客厅。
站在我的位置,能够远远的看见卧室里有一张豪华的大床,很明显有人睡在
上面,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朵恩走进去,在房间里扫了两眼,好像一切正常的样子。
她又靠到床边,就好像在午夜查看自己孩子的母亲。
「奈什劫尔!」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压的极低的焦急呼喊。
我快步靠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嗓子一紧。
小清水躺在床上,被子刚刚被朵恩掀开,床上和枕头上全都是血。
朵恩将她抱在怀里,激动的全身发抖。
「这就叫人!」
我扭头就向外冲,却被朵恩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的手心全都是来自小清水黏黏的血液。
「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说的没错。
艾斯卓拉虽然远没有帝国的实力,但这个国家的上层没有一个是傻子。
有人悄无声息的袭击了警备森严的公女宅邸,这本身就是非常尖锐的事件。
能够驱使这种高手的人一共能有多少?如果任人揣测,真相难免会被推测出
来,然后将朵恩陷入不利的境地。
想到这里,也就没有了别的什么办法。
「还活着么?」
我焦声问。
朵恩用力点头,她不住用手摩挲清水的面颊,泪水也涌了出来。
或许这泪水中有着自责和负罪感,但看起来她是真的十分在乎清水。
「让开!」
我抓着她的肩膀,厉声说。
朵恩有些失神,但是还是照做了。
我靠上床边,搂过小清水的身体将她从床上抱到地上。
黑暗中很难看清细节,我伸手在床单上狠狠的摸了一把。
着手的血液没有想象中那么浓厚,这说明并不是动脉的大出血。
「点一盏灯。」
我一边指挥朵恩,一边将床褥从床上用力拽了下来。
朵恩现在身处修然城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难保不会有人在某个地方远远的
监视这边的动向,所以做事情必须小心。
朵恩冲到床头桌边,取下上面的台灯,用能量驱动了里面的光石。
我从她手里接过灯柱,用剑撑住床褥弄起了一个简陋的罩子。
卧室的窗帘拉的很严,这种程度应该不会透出光去。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了清水惨败的面庞。
女孩的面颊有微微的魔力残留,我第一反应就是真银的禁音法式。
这是地下世界普及率非常高的能力,足以让受刑者传不出一点声音。
小清水的身上有十数道割伤,每一道都避开了要害。
她的左手手掌被某种钝物砸的一片紫黑,手指也全部被折断。
看着力的面积,那应该是来自于真银短刀刀柄的敲击。
「做点什么!」
朵恩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声音里蕴含着险些爆发出来的焦躁。
「你去把源川叫来。」
朵恩二话没说,开门就跑了出去。
清水的伤并不致命,但是这样继续失血,她很快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女孩给我的印象很好,我不希望她出事。
我沉下心,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簇精锐的火焰慢慢凝聚在了指尖之上。
这是火属性的能量,能量运用比较熟练的战士都能够使用这种力量。
只不过凝聚火属性能量的消耗是基础能量的三倍,所以大多数人只能制造一
个炎团,而无法将它精确的控制在指尖大小的范围内。
我将这簇火焰迅速的抹过清水身上的割伤,烧焦血管,为她止了血。
这项工作花了我五分钟的时间,做完以后已然是满头大汗。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毛骨悚然气息,那是卧室喷洒的高级香水和血腥味被加热
之后产生的奇怪味道。
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就用过这种止血的方法,那种在伤口上放火的疼痛感是一
种非常恐怖的体验。
好在清水处于昏迷的状态,没有受到这种折磨。
这个时候,我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动了动,可能是剧痛将她刺醒了。
小清水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是你……」
她在吐了两个字之后,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紧接着涌上来的凄声哀鸣堵在了喉咙里面。
「别出声,朵恩马上就回来。」
我在她耳边轻轻说。
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全身都在因剧痛而打战。
我捏着她的手,防止她因为乱动而再次撕裂伤口。
「……殿下……有人要害殿下……」
她喉咙抽搐着,勉强凝聚出几个字。
她醒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朵恩的安全。
朵恩能够赢得这种程度的忠诚,是她的运气。
「朵恩没事,入侵者已经走了。」
我安慰道。
我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他们逼我说殿下的位置…
…我忍住了……我没告诉他们……」
「别说话,都结束了,大家都没事。」
除了清水自己。
清水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小声抽噎着。
「……我好痛……手……好痛……」
我无法回应,只是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得到一点安慰。
几分钟之后,朵恩带着源川勐地推门跑了进来。
「什么情况?」
源川面色冰凉,她立刻跪到我们旁边,带着惊人的冷静。
「十六处割伤,我止了血。左手重度冲击伤。」
源川点头,她将随身的装具护带拿在手里带了过来。
那是我们每日活动都会系在身上的弹性尼龙带,夹层里存放着一些小巧的生
存应急品,关键时候拆开还能够当做止血带。
她从夹层中捻出两粒白色的药物颗粒,塞进了清水嘴边。
清水的眼睛从她们进来就一直看着朵恩。
朵恩抿着嘴对她点头,她这才吃了下去。
几秒钟的时间,清水紧绷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发出舒缓的呼吸声。
「你们给她吃的什么?」
朵恩看到这种强烈的药效,发出了不安的声音。
「怀特宁。」
我简单的回道。
「什么!?」
朵恩的声音陡然升了起来。
这并不能怪她,这种药在整个大陆都是违禁品。
因为其高迷幻和成瘾度,所有国家都在重点打击它的流通和使用。
只不过我们战狗常用的剂量是经过精心调配过的,也加上了消解幻觉的成分,
一粒就能够有效的止痛,而且不会影响肌体的运动。
这种东西能够保证我们即便在受重伤后也可以发挥战斗力,是足以保命的东
西。
两粒的话,就能够让服用者睡一个好觉了。
在战狗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是邪恶的,用得好就是救人,人类自己的滥用和
欲望才是恶根。
源川又拿出一根乳白色的细长骨针,那是我们从高级魔兽身上获得的战利品。
她干净利落的缝合了清水的伤口,然后给伤口裹上了绷带。
不得不承认,可能女性在缝纫上的天赋永远比男性高,哪怕缝的是皮肉。
最后一步就是处理大量骨折的手掌,这花费了我们不少时间,总算是在天亮
之前完成了工作。
朵恩从一开始的焦躁慢慢舒缓了下来,她在看到源川熟练的医疗手法之后终
于放了心,没有一直在旁边盯着我们工作,直到我抱着清水站起来,将她安放在
了柔软的床上。
所有人都微微送了一口气,我依着床坐在地毯上,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我听到朵恩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她有这种心态,就说明已经鼓足了抗争的勇气。
我本来应该很高兴,只不过……「报仇?哪有什么仇好报。」
我随口说。
朵恩对我的话很生气,她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他们把清水弄成这个样子,
你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
我瞥了她一眼,一晚上的折腾让我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所以使用的语气也
很不顺耳。
「他们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别傻乎乎的大呼小叫了。」
朵恩眼看就要气炸的时候,源川插了进来:「你好好说话不行啊!?」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他们很清楚自己和你之间的事情需要保密,所以
按道理来讲,对双方最好的方式是杀了清水,死人永远不会说话。但是他们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清水对你是有价值的。」
「怎么!?难道我还要谢谢他们!?」
「如果他们用刑之后清水泄露了你的位置,她已经被灭口了。恰恰是因为她
没有屈服,所以他们才留下她。他们是真的想让你成为修然大公,所以对你有用
的工具都不舍得动呢!现在你明白了?!」
朵恩呆了好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坐在了清水旁边。
她爱怜的抚摸着清水的头发,身上的愤懑透过这个动作一点一点蒸发了出去。
「……清水不是工具……」
她看着沉睡的女孩,轻声说。
「你想要在他们的手里,赢得一条路,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工具,你必须
明白。」
我生硬的说。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朵恩咬着嘴唇说。
这句话突然点燃了我脑海中的一丝光亮,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想我知道。」
源川和朵恩一起看向我。
我也看向源川:「你觉得,那个帝国的『龙炎』法师,是因为巧合才出现在
这里的么?」
源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挑起眉毛,若有所思的对我点点头。
我想,奥索维身上就有我们要的答桉。
第十一章
奥索维的示好、左格尔的身份、以及他们在雇佣兵叛变之时所展现的态度,
都发出了一个非常鲜明的信号——他们并不是为了钱而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当我把这些事情全部串在一起之后,答桉便呼之欲出。
帝国将他们派过来作为护卫朵恩人身安全的保险,这是现在唯一说得通的结
论。
奥索维恐怖的实力在这种推测下也更加合理。
只有帝国能够在巨大的人口基数之下找到这种资质的少年,然后投入巨大的
资源将他培养起来。
唯一的矛盾在于,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可以的去拉拢我和源川。
如果他们是帝国派来的,那么目的性将会非常强,除了朵恩之外不可能对任
何的事情上心。
「【龙炎】法师?」
朵恩听到我的话之后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昨天左格尔将自己的出身告诉了我们,但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想到会出现
现在的情况。」
我回答道。
朵恩锁着眉头站起身:「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准备向外走,我却没有动身。
「你不觉得太草率了么?如果他们并不是像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么把昨天半
夜发生的事情暴露给他们也不要紧么?」
朵恩停下了脚步,她点点头:「说的也对……」
「探口风这件事交给我和奈什劫尔去办,」
源川开口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
朵恩的声音带着一点生硬感。
源川将视线挪到了小清水身上:「她这种状况不可能一直瞒得住,所以必须
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之前没有呼唤医护人员来救治清水,就是出于想要隐瞒的原因。
可是后面她的起居饮食肯定不是我们三个人就能搞定的,况且如果她突然就
这么失踪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源川这么一提,我们立刻也就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朵恩在冷静以后已经恢复了思考能力:「源川,你穿上清水的衣服,黎明的
时候和奈什劫尔到后面的我经常做战斗训练的院子里,用能量闹出些动静。以后
有人问起来清水的伤,就说是和奈什劫尔切磋被弄伤的。」
我眨巴着眼看着朵恩,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只能无奈的晃了晃脑袋。
清水作为替身住在原本属于朵恩的卧室里,自然带了很多随身的衣物。
源川走过去挑了挑,忍不住大皱眉头。
「她这小个子,也没我合适的衣服啊。」
「找个宽松点儿的。这个时间段宅子里不会有人,是为了避免卫兵从远处把
你认出来。」
朵恩说。
源川一边撇嘴一边换好了衣服。
天微微亮起来以后,朵恩带着我们去了后面的院子。
这个地方距离建筑物距离不近,加上黎明视线不佳,想认清我们的脸的确很
难。
我们装模作样的挥剑打了一会儿,算着时间,约摸已经有不少卫兵在巡逻的
时候看到了我们,这才收工回了屋。
虽然黎明的气温不算太高,但是这来回一折腾,大家都出了不少汗。
我们和朵恩说好早餐再汇合,便跑回侧翼的房间里洗澡。
原本的衣服沾了很多血,我换了一身干净的,默默的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关于奥索维他们的立场,是我们现在最先要弄清的东西。
如果他们能给我们传递一下帝国那边的核心意图,朵恩未来的选择也会明朗
很多。
左格尔能够向我们坦白自己【龙炎】法师的身份,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或
许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真实的身份。
可是他们又为什么要尝试招募我和源川呢?如果奥索维他们背后真的是帝国
方面的某个势力,我和源川是不是真的加入他们会比较好?能够搭上帝国的线,
哪怕只是一个帝国小贵族也罢,我们所能获取的利益也会远超朵恩能够许诺我们
的东西。
这一切都要看奥索维他们的态度才行,我必须拿出点儿办法来好好的试探他
们一下才行。
我走出房间,敲响了走廊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奥索维,他头发乱的像鸟窝,睡眼惺忪的揉着自己的脸。
「这么早,干嘛呀!」
他一边嘟囔一边敞开门,根本没有理我的意思。
他三晃两晃,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彷佛要继续打盹的样子。
我走进屋,看到两间卧室的门都紧紧闭着。
奥索维抱着枕头,在沙发上蜷成一只花栗鼠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睡?」
我记得他们这里每间卧室都有两张床。
奥索维眼都不睁,嗓子眼出气儿:「左格尔半夜打呼噜,吵的要死。」
家伙毫无防备的样子,彷佛已经是把我当做了自己人,我自然不会当真就是
了。
「我和源川加入你们。」
奥索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躺了几秒,勐地睁开眼睛,翻身就跳了起来。
「真的假的!?」
他相当兴奋,孩子气的声音带着些许尖锐。
「但是有个条件,我们现在必须立刻离开修然城。」
我说道。
奥索维如我所想,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早晨的时候和朵恩的亲信发生了一点摩擦,我下手有点狠,切磋的时候给
她砍了个重伤,说不定现在已经咽了气。我和源川要趁事情闹大之前跑路。」
清水的那件事情被我拿出来当做了幌子。
如果奥索维真像他所说的那样重视我和源川,他就必须立刻表态。
这种突发事件用来做突破口非常有效,意料之外的变数可以轻松让对方的伪
装露出破绽。
奥索维别扭着一张脸,考虑了半天才开了口。
「唉,还有点事情没做完……算了!那件事情可以以后再说。你们两个要是
跑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那现在就走!我去把他们叫起来!」
奥索维三两步跑过去砸门了,我反而呆在原地有些懵。
他能替其他人做决定,就证明这个队伍确实是他说了算。
无论是奥索维和左格尔,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有骗我们。
而他可以丢下这边的事情和我们一起跑路,岂不是说他们并不是为了朵恩才
跑到修然城的?我和源川判断错了么?还是说他识破了我的谎言?只是在将计就
计而已?蒙克斯和列京打着哈欠,带着一嘴的口臭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两个人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是却根本没有一句屁话,直接就开始打包行李。
左格尔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用眼睛在我身上扫着,他看上去有些疑虑。
「说走就走?【皇后】的事情怎么办?」
他问奥索维。
「反正跑不了,有时间我再找借口回来就是了。」
奥索维把摊散在桌子上的随身用品往背包里塞,随口应道。
令我有些惊讶,这两个人似乎谈到了一些重要的话题,但是却根本不怕我听
见。
也不知道是他们太过坦诚,还是神经有些大条。
我总不能真的带他们逃亡。
事到如今,戏总不能一直演下去了。
「别折腾了。」
我不自在的开口,「刚才是骗你的,事情没那么严重,不用逃。」
一屋子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四对儿怒气冲冲的眼睛刺在我的身上。
「大清早的把人揪起来,是不是特别好玩,嗯!?」
蒙克斯咚咚两步就靠了过来,伸手就想抓我脖领子。
蒙克斯这种人是最不会装模作样的。
他生气,就意味着奥索维他们并不是因为看穿了我的谎言而在演戏。
我基本确定,这些家伙确实和帝国的神秘来使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
「蒙克斯!」
奥索维大声吼了同伴的名字,吓了我一跳。
这个少年在那一瞬突然迸发的威慑感直刺我的神经,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蒙克斯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奥索维的话却很有效的阻止他的动作。
大个子缩回手,站在原地用吃人的目光瞪我。
我将目光挪到奥索维身上,少年的脸色很难看。
虽然我刚才的谎言不是出于恶意,但是显然伤害了他们之前对我的信任。
其实我也没想到,奥索维这一伙人会是这么坦诚。
这让我对自己说的谎话多少有些后悔。
「奈什劫尔,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个理由?」
奥索维盯着我,沉声说。
他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个少年,而像是一只领地遭遇了入侵者的狼,想
要判断是不是应该展露敌意。
我决定问他们最后一个问题,来衡量自己是不是该说出真话。
「奥索维,你们来修然城的目的,是和那个【皇后】有关?」
奥索维眯着眼睛:「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问题?」
「因为左格尔刚才提到……」
「我们刚才是觉得可以把你当自己人!」
奥索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我的话,「你把我们当傻子煳弄,我们再和你多说
一句那就是真傻。」
被一个少年讥讽,我也有点按耐不住,动起了嘴皮子。
「看来,你们比我想象中要幼稚的多。就凭我一句话,你们就毫无保留的把
我看成了自己人,你们难道是从没在战狗的地盘混过的雏儿?」
「我们以为,你和源川有着高人一等的自尊,是会对自己的话负责的家伙!
可能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找的同伴。「
奥索维虽然在斥责我,但他的语气却愈发冷静,甚至可以说在变得冷漠。
我听出了一些端倪:「你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寻找同伴?那个【皇后】也是
你们看中的人选?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要组织一个冒险者队伍。这是我对你的最后的回应。如果你还不打算
解释,那就请马上从这个房间消失!」
冒险者?那意味着什么?我完全没跟上奥索维的思路。
虽然没有真正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发现自己对这伙人还是有很高的好感的,我并不想摧毁目前我们之间的良
好关系。
「昨天晚上,有人入侵了朵恩的房间。」
我指了指他们头顶的方向,「我们怀疑这件事情和你们有关,所以才来试探
一下你们对朵恩的在意程度。不知道这个解释,你们是否满意?不过就算不满意,
我也不在乎,你们可以继续睡回笼觉了。」
我隐瞒了些许关键信息,但是该说到的都说到了,至于他们怎么想就不是我
能控制的了。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声音。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入侵者与我们有关?」
左格尔问。
我思索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因为你说自己是【龙炎】的法师。」
左格尔朝我走了几步,他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你的意思是说,入侵者是
来自帝国那边的人?」
我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没人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你作为【
龙炎】的法师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蹊跷的事情。」
奥索维突然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就这么消散了。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把自己【龙炎】的身份拿出来吓唬别人,早
晚吃亏!你看看,被怀疑上了吧!」
左格尔叹了口气:「我也是想帮你增强一下我们队伍的吸引力……」
奥索维哼了一声:「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听我的吧。」
话已经说开,我索性沉下心来问个明白。
「所以你们和帝国没有直接关系,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奥索维不置可否:「就算我说没有,你也不信吧?像你这种大清早就能跑来
骗人的家伙,疑心病才是最重的。」
「哎呦,还挺记仇。」
「你活该。」
和比自己足足矮一个头的青少年吵架实在是太丢脸了,我索性闭了嘴,转身
走了。
我回屋的时候,源川恰好洗完澡,正拿着一蓬毛巾使劲的擦头发。
「上哪去了?」
她心不在焉的问。
我向门口偏了偏头:「去那边探了探口风。」
「他们应该和帝国没什么关系吧?」
源川说。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凭感觉啊。」
源川轻描澹写的说,「如果真的是帝国派过来的人,不太可能是他们那个德
性吧?你就看蒙克斯那邋遢相,还有奥索维那个装模作样的劲儿,要说是让他们
来帮忙夺权的,那真的是太违和了。」
我愣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源川说的很有道理……女人的感觉总是会给人惊
喜,而我根本就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他们有可能是装的。」
我依旧嘴硬了一句。
「这有什么好装的。」
源川噎了我一句,「问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了么?」
「他们是来挑人的,奥索维号称是要组织一个冒险者团队。我们两个算是他
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不过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修然城军队的【皇后】。」
源川挑了挑眉毛:「那小子真是很会占便宜啊!借着公女殿下招募手下的机
会,自己进来吃里扒外。不过话说回来,他野心真够大的,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
撬动【皇后】的墙角?」
「跟我们没关系,别多想了。」
我随口道。
可是源川却仍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组织冒险者队
伍呢?难不成他们要找宝藏?」
「宝藏?都什么时代了,哪儿还有宝藏。」
我没好气的说。
我们这个族群并不是这颗那撒琉斯星的原生居民。
八百年前,人类的母星地球被毁灭,保罗一世大帝在地球毁灭之前,凭一己
之力建造了两艘移民飞船,将人类送到这个新的世界。
航行途中,一艘飞船违背了保罗大帝的意志,私自改变航线,降落在了大海
另一边的结晶大陆。
历史书上对这个事件写着一句定论:这是一次卑鄙的劫掠,是对私产和权利
的无耻侵犯。
结晶大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禁地,据说那里的人们处于一种朝不保夕的混
乱状态,遍布着上百个集团,以弱肉强食的手段进行着统治。
帝国的社会学家们一致认为,这就是他们最初蔑视个人权利带来的恶果:私
产的边界被打破,掠夺和暴力就会肆虐不休。
帝国从一开始就禁止任何国家和结晶大陆进行接触,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已经
沿用了几百年。
对私产保护的法理基础可以说是托雷沃庞的立国之本。
帝国保护着每一名臣民,也保证了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
因为移民飞船是保罗大帝的私产,飞船带来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他的恩泽,
所以整个那撒琉斯星从法理上来说其实都可以被称为大帝的私有物。
然而保罗一世大帝并没有这么做,他划定了帝国疆域,便安心经营起了自己
的国家。
而后面的几百年中,不断有其他势力慢慢脱离了帝国,在海兰大陆的其他地
方建国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帝国的阻力。
帝国能够屹立这么久,私产的理念就是核心。
帝国是属于保罗的,是属于其后代的,这对所有帝国臣民而言都是不可动摇
的常识。
而在四百年前,帝国第一次发生了动荡,皇室被戕害,某个权臣登上皇位。
当他自以为可以靠手中的力量掌控整个帝国的时候,帝国真真正正陷入了长
达近一百年的混乱时期。
无数贵族势力割据,将帝国切割成的支离破碎。
这其中的原因是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之间的脉络像是被猫玩过得毛线团。
但所有人都能确定,那名权臣最失败的一点就是没有大帝的血统。
他小看了几百年来的传统与信念在一个社会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这是力量和强权无法扭转的,也不是少数几个人就能够置喙的。
这个国度只有大帝的子嗣可以拥有,除此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得到帝国人的
认可。
帝国最后还是恢复了平静,拥有大帝血统的新皇帝从乡野中重新现身,收拢
聚集了忠诚的军队,重新光复了帝国,结束了这段黑暗的时期。
后来的几百年中,帝国也陷入过混乱。
不过那个时候,所有渴望登上皇位的家伙们,都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拼命
地宣称自己皇室的血统有多么纯正。
帝国再也没有真正破碎过,权力纷争的血腥味被控制在了贵族上层的斗争里,
再也没有机会动摇整个帝国的构架。
这好歹也算是人类从残酷的教训之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不过也正是在那段黑暗混乱的割据时期,留下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大规模的、肆无忌惮的能量作战,导致大量的魔兽出现。
那也是那撒琉斯人类史上第一次将能量运作与魔兽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后来,整片大陆虽然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魔兽的泛滥程度实在太高。
各个国家发动底力,勉强将魔兽驱逐到了相对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无法真正
消灭它们。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魔兽这种东西也是存在差异的。
那些低级的魔兽,本能之中就只有攻击的欲望;而那些懂得恐惧、可以被人
类所驱逐的魔兽,都拥有着不同等级的智力。
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它们在荒漠、丛林和山脉的深处休养生息、诞下后代、
积蓄力量。
当人们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对它们的存在无能为力了。
而那些地方,也变成了冒险者的天堂。
被高浓度能量与魔力浸染的矿物、魔兽身上的异质素材,这些东西成就了很
多冒险者的辉煌历史。
而另一方面,在帝国的黑暗期,有很多大贵族与财阀大发了战争之财。
许许多多掠夺来的财富与宝物在他们陨灭的时候一同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
中。
于是,冒险者这个职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他们从各种文献和记载之中细细挖掘着蛛丝马迹,期望着能够找到那些不为
人知的宝藏。
很多人成功了,并留下了可以传唱上百年的优美故事,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有被发掘干净的那一天,尤其是连国家机器都参与到其中
的时候。
各个国家的王室和贵族意识到那些财富真的存在的时候,他们所能动用的人
力物力乃至信息挖掘能力,都不是冒险者这种散兵游勇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这些传说中的财富就基本上被找了个精光。
虽然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偶尔还是会有宝藏面世的消息,然而那绝大多数
都是街头巷尾编造出来的故事。
最近一百来年,甚至连这种编故事的人都不见了,大概所有人都已经用尽了
想象力。
魔兽出没的禁区后来也被各个国家自己的暴力机构所把持,将矿产和素材牢
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相关的冒险者们要么挂上了政府职员的狗牌,要么消
失在了漫漫的时间之中。
我习惯于在打发时间的时候看看历史方面的书,所以对冒险者兴盛时期的前
因后果都还算了解。
这使得我很难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存留着很多值得冒险者涉足的领
域。
关于奥索维的话,我只能打个问号。
并不是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冒险者,而是风险与收益的比重相差太大。
那些还没有多少人涉足的魔兽禁区,往往都不是能轻易活着出来的地方,而
里面所隐藏的财富也并不见得能值回票价。
「咱们这边儿没有,万一结晶大陆那边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源川说。
「就算有,也没人过的去。帝国对船只管得有多严你不是不知道,想造远洋
航行的船只是根本不可能。」
「当初我打地下比赛的时候,听说有走私犯往结晶大陆那边跑过生意,只不
过后来给抓起来了。有一就有二,真要想过去的话,也不见得就没招儿。」
源川在成为战争之犬以前,曾经在以普诺的黑市格斗赛场上混迹了好几年。
以普诺那边人穷却民风剽悍,这种地下格斗赛很受欢迎。
那个时候她好像还是个挺有名的种子选手,只是后来和她的经理人遇到意外
没了命,她这才脱离那个地方当了战狗。
那段时间里,刚刚脱离了【山门】内门的源川,经历过了能够让人快速成长
的黑暗,也见识过了普通人见识不到的残酷,这让她在成为战狗之后游刃有余的
活了下来。
「听你的意思……」
我品味着源川所说的话,「你对加入他们有点兴趣?」
源川将擦头的毛巾甩到沙发扶手上面,整理着衣服:「如果判断的没错,帝
国真的要插手朵恩的事情,我想到最后我们两个对这场变乱并不会有太多贡献。
总之,收益有限。」
「再有限也是收益。」
我反驳道,「奥索维他们那边收益更是个未知数。」
「没错啊,所以我没说要放弃原来的计划。尽可能从朵恩这边捞一点儿吧,
然后全身而退。」
源川语气澹然,就好像早就考虑好了一样。
虽然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但只有我知道源川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说,在朵恩的指派下,如果我们有机会接触到修然城财政,那就
狠狠地挪用上一大笔钱,然后跟着奥索维的队伍熘掉。
这种事情我们并不是没有想过,但那都是安排在情势危机情况下的最后手段。
现在朵恩给我们露了一些底牌,如果修然的【皇后】是站在朵恩这边的,我
们的胜算其实很高。
但是源川还是把最终选项拿在掌心开始考虑,这意味着帝国的显露出来的一
丝阴影已经动摇了她的信心。
因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恐怖之处不仅仅体现在体量之上,TWP所体现的是其他国家完全不可能
拥有的高度秩序性和稳定性,当它的作为国家机器运作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冷
酷的机械感。
帝国意志的执行者们,只对保罗大帝一个人负责,所以他们几乎不会体现自
己的意志。
这种家伙令人生畏。
因为那意味着,无论是身为一个人所拥有的破绽、还是可供我们周旋的余地,
都被压缩的非常极端。
曾经有这样一个笑话。
一个艾斯卓拉人、一个阿玛兰斯人和一个帝国人关在一个没有门的房间里。
艾斯卓拉人用尺子一丝不苟的量出墙上的中线,凿一道方方正正的门,还要
凋上花。
帝国人随便找个喜欢的方向,一步跨去把墙撞出一个大洞,再把洞做成门。
阿玛兰斯人,蹲在向阳的窗户旁边,捉虱子。
这虽然是艾斯卓拉人嘲讽南方那个宿敌国家的笑话。
但从这个故事很容易就能看出,在人们的眼中,帝国就是那种可以顺着自己
意志推平一切的形象。
我和源川一丝不慎,可能就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脱身的泥潭,然后被帝国随随
便便就这么压过去。
我理解她这种退缩的念头,这是非常合理的反应。
但是我自己,却出奇的没有任何的动摇,就好像我对危机感的敏锐触觉突然
不见了——虽然它已经眷顾了我太多次。
我有些麻木,或者说在这件事上突然变得执拗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银的出现乱了我的阵脚。
我急切的希望能做成一些事情,能改变她对我的失望……假如我们还会相见。
能帮助朵恩上台,在她身边赢得不可或缺地位,这至少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吧?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和源川离开房间走向了被当做餐厅的中庭。
朵恩宅子里驻扎的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在预定的早餐时间凑到了中庭。
大概是朵恩昨天晚餐时说过的话比较有效,这次没有人再在门廊下等待。
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两天前先是半夜行军,然后是带着公女逃亡,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打算睡个安
稳觉,结果后半夜又给折腾了起来,但凡是正常人精神都不会好。
精神不好食欲也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我强迫自己灌下去一杯牛奶,然后无精打采的拿起一只面包放在嘴边,一点
一点啃着。
餐桌上提供了四五种不同的果酱和黄油,尽管我的好奇心很旺盛,但却提不
起尝试的兴趣。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绕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边。
是那个叫朱利安的青年,他当初和我们一同撤回城里的时候,对我展示了些
许敌意,所以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应该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朱利安一边和身旁的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一边四下在中庭里扫视,
像是要找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见朵恩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中庭用餐的人们立刻站起来给她行礼,朵恩早有准备,快速的伸手虚按了几
下,令众人落座。
她径直走到我们桌边,身后的鲁埃尔和佩伍拉爵士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上她的
速度。
朵恩凑到我们身前,压低声音:「国王陛下给我们调拨了第一批八万军队的
志愿,二王子昨晚已经率军上路,他和随行们两个小时内就会到修然城。源川,
现在起你暂时顶替清水做我随扈。」
她又把目光转向我:「奈什劫尔,二楼的护卫我已经清空。你去我的卧室,
把清水安顿回她的房间,在我卧室出门右转二十步。记得把沾了血的东西都带走,
暂时藏在清水屋子里。」
朵恩的语速极快,说完话之后转身就走。
源川连忙站起来,要去追她。
「喂!」
我叫了源川一声,抬手给她扔了个面包过去,又用眼神像朵恩的背影示意了
一下。
源川点头,然后三两步跟着朵恩消失在了门廊外。
看朵恩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应该是来不及吃早饭了。
让源川巴结她一下,也算是多增加一些信任感,对以后的计划会有好处。
能让数万人的军队在一天之内集结完毕,说明动用的都是可以即时调配的王
国精锐。
二王子今年刚过三十岁,行事风格有大家风范,在王国中的口碑一直不错,
总的来说是识大体的人物。
看来艾斯卓拉的国王陛下对这次的突发战争非常重视,大概是想要用压倒性
的力量速战速决吧。
艾斯卓拉有这个实力。
王国精锐部队常年和南方的阿玛兰斯产生摩擦,而部队的轮换频率又很高,
所以这次来的援军无论从战斗经验还是临阵心态上讲,都非同一般。
不过这些信息都是别人交口相传的时候我听来的,我对具体情况的了解和街
头平民其实区别不大。
而这也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望了望通向二楼的回旋阶梯,原本守在二楼的卫兵们全都站到了一楼的楼
梯口,看来朵恩的命令已经很好地执行了下去。
奥索维他们还没出现,我也不太想再和他们产生太多废话,于是便站起身离
开了中庭。
我选了个人少的地方上了二楼,而卫兵们完全没有阻拦我的意思。
我凭借着记忆绕回到朵恩的卧室,一路上确实是一个人也没遇到。
我按照朵恩的交代,在走廊另一端找到了属于清水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但是采光很好,太阳才升起来不久,整个房间就已经暖烘烘的
了。
这里被收拾的相当整洁,不知道是清水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宅子里女仆做的。
朵恩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是很明显,我小心翼翼的抱起沉睡的少女,将她带回
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清水的身体轻极了,凭我的臂力大概抱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
将她安顿好,我又花了一点点时间收拾狼藉的床铺,打开窗户来驱散血腥味。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从来没做过这种收拾房间的工
作。
不过当我关门离去之前回头扫视了一下,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看来我内务上
是有天赋的。
我卷着脏掉的被褥回到清水那里,信手扔在床边,然后伸腿将它们塞到了床
下。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困倦感很快便无忌惮的入侵过来。
小清水柔弱的呼吸声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响着,像是催眠曲。
我入睡的很快。
「呜……」
一声小小的哀鸣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捂着额头从沙发上直起身,陡然发现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脖子和关节都有些酸痛,看在以后还是不要坐着睡觉比较好。
小清水已经醒了,而且看起来醒了有一段时间。
她试图翻身的时候触到了伤口,这才发出了一点点响动。
我揉着僵硬的脖子靠到床边,给女孩递过去一杯水:「渴了没?」
清水强撑着依着床头坐起来,低着头勉强接过水杯,胳膊却在一个劲儿的打
颤。
源川给她吃过的怀特宁虽然能快速减轻痛楚,但是也跳过了人体利用自己的
激素镇痛机制对伤痛的适应期。
清水现在应该正处在对疼痛最敏感的阶段。
女孩捏着水杯,一点一点向上抬着胳膊,每一寸移动都像是要咬碎牙一样。
我看不下去,只好又接过杯子,擎在她面前。
清水什么也顾不得了,任由我喂着,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来,一眨眼就把水
喝了个精光。
我看着她,觉得就好像自己在喂养某种小动物。
想到这里,我哼笑出了声。
清水正因为我喂她喝水的事情有些难为情,现在看我笑了一声,有点发愣。
我和她目光相触,就这么静静的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小清水就突然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那么疼……你为什么还笑……呜呜呜……」
她语无伦次的小声哭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埋了天大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全是伤,她完全不敢抬手去擦脸,大颗的泪珠噗噜噗噜往
下落。
我稍微有点内疚,不过却还是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好像并没明白自己到底
经历了什么。
「你活下来了,这就很好啦。」
我感叹道,「那个女人很少留活口。」
小清水的身体突然就僵在了那里。
她抬起头,用警惕的眼神刺过来。
「你、你认识昨天晚上的家伙!?」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说漏了嘴。